丝楮

【良尘吉时】白梅染发

 (BE警告!!!但不是双死!)

 青梗峰下炎凉世,青梗峰上道空空。


  未得他朝,雪降青丝,白头几添愁。


  -01-


  松云山已经下了多久的雪了?


  千年一去,尘埃落定,松云山这座千年灵山也是在无声中认了主。长年来的四季如春,却是在沈家别墅的一次卜卦中、一次让所有人都惊愕的铜板落地的闷响中,堪堪停留在了山腰,而一场似是断不掉的霜雪,彻彻底底地埋住了山顶,埋住了一间等不来主人的房舍,埋住了白梅与门前高树以外的所有生机。


  旁人不知别的,却是也有了舆言的教训,未曾多言其他,至多是在一个冬日看见从山上结伴而下的有些面生的三人,叫上声老祖,暗叹句祖师神通。


  只是……闻时老祖似乎很久都没露面了。


  一众傀术小辈未免唉声叹气又期期艾艾起来。


  ……


  松云山上肆虐的风雪渐渐平静了下来。


  张家之变以来一年,祖师爷尘不到出山。


  -02-


  卜宁在尘不到下山后,误打误撞把师兄弟几个送上了山顶,便看见一大片秃了一半的梅林,以及一坛见底的酒。


  钟思庄冶才醒不久,于是卜宁夏樵周煦几个就也瞒着他们,谁都没说闻时不在了的事,也都没提尘不到与闻时的关系,于是钟思他们只当为他们造躯壳还是麻烦了点儿,咋咋呼呼地早早计划好给闻时带上一盒糖糕以表谢意,接到师父下山的消息便天天揣在身上,准备挑个良辰吉时偷摸溜上山,顺便再揶揄一下冰碴子师弟。


  可谓是“好事多魔”了。


  卜宁见事情藏不住了,无奈叹了口气,不得不解释了一下所有的情况。


  关于两人关系,钟思与庄冶只是愣了一下,也是红了眼眶。


  “那……师父他……”好不容易堵住泪腺的钟思,只一句,眼泪便又决了堤。


  万事浮云庄好好,也是看着那壶空了的酒,咽下了两串咸水。


  那个酒坛,是闻时及冠那年的冬至,拎去尘不到屋中放下的,一直等到鸡鸣也没能等到人的……松醪。


  ……


  山风裹挟着终年不化的雪,轻轻柔柔地将眼眶通红的三人送下山,又缓缓沉沉地拎着空酒坛,在地上打了个旋。


  -03-


  尘不到不再将自己锁在松云山上的雪里,只是常常往来在各地解笼,偶尔会像谢问一样温温柔柔地笑着,回答几个小辈们的疑惑。


  在没踏足过山顶。


  钟思和庄冶没什么别的感觉,至多看到那笑容后撇开眼,至多是觉得师父还是高山上的仙人,只是更冷了些。


  卜宁则不然。


  他是真真切切地看过那个仙山上的仙客温柔缱缱地眼中盛满一个人的身影,看着仙客被那人牵动着七情六欲,看见那些被人拉拽着实打实落在地面上的情绪。


  于是就更难迷惑自己相信那层用来掩饰伤痕而披上的皮。


  夏樵周煦更甚。


  两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忌讳,直接趁一次难得的“偶遇”,避着别人便直言了担忧。


  “祖师爷,您没必要硬生生逼着自己笑的。”


  “我们……我们看着都难受。”


  尘不到愣了一下,随即又如谢问般挑了挑眉,奇道:“我这是真长成了‘青面獠牙’了?笑一笑便能让你们难受起来?”


  周煦夏樵心里一咯噔,打着胆子去看尘不到的眼睛,确是收到了他疑惑又礼貌的微笑。


  两人心绪不宁地等到笼散,一个傀术小辈结结巴巴战战兢兢地问尘不到:“祖……祖师爷,我……我们许久没见到沈家大……不不,闻时老祖下山解笼了,这……他……是伤还没好吗?”


  两人被这愣青的话给唤回了魂,却又被尘不到一句话彻底打进地狱。


  “闻时……?我认识他吗?”


  ……


  天空一声惊雷炸起,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每一个人苍白惊疑的脸。


  -04-


  三个亲徒收到这个消息时,都差点儿情绪失控,空气里弥漫的是无声的悲泣。


  “忘了……忘了也好,重新来过……也好。”卜宁最先缓过劲儿来,喃喃道。


  另外两人不语,算是默认。


  是啊,比起想起后日夜断肠,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大善哉了。


  三人因为担心,在尘不到下山后便一直跟着,生怕他做出什么自伤的行为,一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怕他受到什么刺激。


  现在骤然撤去了悬在头顶的利剑,许久没回松云山的他们,也生出了思乡的愁绪。


  于是他们找了个时候去找尘不到请辞,听完他们的话语,尘不到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你们本就已经出师,重活一世,不必跟着我在各处蹉跎。”


  三人向尘不到行了个大礼,转身欲走,却听见尘不到叫住了他们。


  “师父也有一个疑惑需要请教一下你们。”


  三人一愣,应允道:“师父请讲。”


  “这半年来我在山下又解了数个大笼,但也不过人间天人两隔之伤,只是……不知为何,千年以前不过浮云之事,如今却似乎住进了我心里,使我常常感到阵阵钻心之痛,旦日面上常常有血泪之印,你们……可有这烦恼?可知如何解决?”


  他问及这个问题时,眼眸中并没有一丝一毫所说的悲伤,而是极认真的疑惑不解。


  三人脑中震荡,顾不得礼数,跌跌撞撞破门而出,开了阵门便躲到了山腰。


  尘不到看着三人离开的仓惶身影,不由叹笑一声:“我真就那么可怕吗?”


  ……


  仙客摇着头离去,未曾注意到身后才种下的白梅慢慢变红,接住了落下的一堆乱雪。


  -05-


  时间乘着春风掠过仲夏的骄阳,又顺着稻麦的甜香寻到了白雪一方。


  钟思几个已是傀身,无需进食,便在山腰一直住着,一面尝试着用各种方法寻找闻时的痕迹。


  这天,庄冶正在清心湖畔用游鱼练着傀术,忽然看见山道上一抹红色的身影掠上山去。


  他愣了愣,急忙去凉亭里找正在推演的两人,说了这个事情。


  三人终日呆在山上,也没算过日子,便也就没注意今夕何夕。


  “啊……难怪了,今天是……”卜宁难得迟疑了一下。


  “是什么?”


  “腊月初一。”闻时的生辰。


  ……


  山风轻轻地卷起几人的袍摆,无端地带来了寒冷悲伤。


  -06-


  月亮静静地爬上天空,一脚将太阳踹下西山,粗暴地赶走了云,拉上了星幕。


  几人在山腰坐立难安,几番纠结还是决定去山顶看看,到了山顶却是被所见到的场景惊到了。


  只见那颗不知哪年就长在尘不到房前、后来又被闻时据为己有的参天古木,再现了旧景故人——


  他们看见闻时依旧坐在那处树桠,面上挂着万年不化的冰霜,眼里却流淌着星华,而尘不到则是站在树下,仰着头笑着,半调侃半哄地和闻时交谈着。


  钟思庄冶一愣,以为闻时真的回来了,却被卜宁沉着脸拉住,道:“是阵。”


  是一个极其简陋的障眼阵,简陋到卜宁挥袖就可破开,简陋到稍稍凝神就能看见独自坐在那枝树桠一坛酒一坛酒地“独酌”的尘不到,简陋到……


  简陋到那布阵之人似乎不是为了向别人遮掩什么,而是为了骗骗自己。


  三人在酒香里红了眼眶,没有惊动树上的人,悄悄地回到了山腰。


  第二天,一如千年以前的几人早期练功,却看见一个红衣白发的身影脚步略显踉跄地向着清心湖走去,心里暗道不妙,却没追上去,而是去了山顶。


  于是他们便看到了一个终生难忘的场景——


  山顶白雪皑皑,积久不消,而那本来空空如也的雪地上,站满了各式各样的雪人。


  尘不到门前有一个格外精致也格外刺眼的冰雕。


  那是闻时。


  冰雕手里握着一个红衣小泥人,笑得灿烂。


  ……


  他在人间躲了一场大梦,梦醒了。


  世间多了一个红衣白发的惊鸿客,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似鬼似仙,似哭似笑。


  -07-


  尘不到下山前,将数千年来所藏的松醪饮了半数,第二日清晨起来时只觉头痛欲裂,脑中浑浑噩噩,似乎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他没有继续闲在山上,清醒后便下山解笼去了,只是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潜意识地警戒,无论如何累时都没有回到松云山,哪怕这只是开一道阵门的事。


  在世间行走了又近半年,他脑海中一直闪过一个身影,高高的,瘦瘦的,总是背影,也没有出过声。


  他不知道那是谁,可是一看到那个背影,就只觉回到了宿醉的那天,头痛欲裂,心也跟着绞痛,第二天起来总会发现脸上有两道异常突兀的血泪凝住的痕迹。


  他觉得几个徒弟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于是趁着他们辞别,便以解笼之困为由——当然他其实就是这么觉得的——问了几个徒弟,却没想到反响如此激烈,直接把几个徒弟给吓跑了。


  后来,他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的金翅大鹏,还有他的大小召,这三个世间唯一还留有谢府的影子的人,他的傀,召不出来了。


  每每他想要尝试时,脑海中就是一片混沌,好像什么东西就要破开浓雾钻出来,潜意识却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会后悔。


  可是那个冬至到来时,他却执意唤出了老毛,那个谢府的老管家似乎因为傀主灵神震荡想起了什么,眼眶通红,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声音几不可闻:“……公子。”


  脑海中的迷雾一下子闪开了,他这近一年来所疑惑的,不解的,悲伤的……似乎都有了解释——


  那是他困了自己一年也没能让自己接受的真相。


  闻时被困在了无相门里,六合轮回之外,生死不知。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天人两隔。


  认清这一点后,他急忙收起了老毛,匆匆赶到松云山,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祈盼着闻时就在山顶,在那枝树桠上坐着,等着他从山道上出现,在袭来一根雪白的傀线,顶着微红的耳根,撩起眼皮冷冷地望着他,用清冷的嗓音问出柔软的话:“怎么才回来?”


  可是到了山顶,却只有一根雪白的棉线悬悬地挂在树枝上,没有灵魂地随着风飘飞。


  他那天结结实实地疯了一回,设了个障眼阵,拿出醉人的千年陈酿,打算在酒精里再梦上一场,可是酒越喝越清醒,看着松云山顶高悬的月牙,喃喃道:


  “这月亮……怎么还是不圆?”


  “尘不到,为什么这里的月亮总是不圆?” 


  几度重叠。


  他已经生了又散了一个笼,所以现在连到笼里躲一躲懒都做不到,只有清醒又麻木地背着所谓半仙之躯留在世间,替那人看看世间的风花雪月。


  第二日起来,他便发现了昨晚不清醒时的成果,像是被刺激到了,逃也似的来到清心湖,又对着山顶放了几道符。


  所以卜宁他们不知道那立满山巅的思念在他们刚走时便化做了齑粉。


  所以卜宁他们很久之后才知道那颗参天古木下立了一块覆雪的石碑。


  上书——


  闻时之墓。


  未亡人尘不到。


  所以他们没有发觉,将缠绕在墓碑上的系着两段指骨的一红一白两根棉线取下后,在“闻时”二字右下方,还刻有一串小字——


  谢问之墓。


  ……


  后世判官都不知道,尘不到那一头银丝,并不是为了帮助“闭死关”的闻时突破半仙之体所致。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


  知道了又如何?


  唏嘘几多,何妨离愁别绪萦萦心头无奈何?


  人间魑魅魍魉,终至好事多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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